戬沉《当我放弃生活的时候，神从天而降了》四
从地下一层的拳场到一楼的酒吧，没有多远的距离，时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。
沉香把自己瘫软在杨戬的怀里，胸膛的温度很高，沉香觉得自己也许已经发烧，意识坠落到无边无际的虚空，又被杨戬稳稳接住，他说：“没事了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然后他们就一起回家了，和来的时候一样，沉香被杨戬密不透风地拢在怀里，连一丝风都不曾侵入，于是更高的温度贴着后背传来。
等回到家的时候，沉香甚至有了自己高烧不退的荒谬感，他看着杨戬把摩托车又推回到黑暗逼仄的地下室里，出来的时候甚至连一丝灰也没沾上衣角。
沉香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怨气，也许打拳把脑子打坏了，也许发烧到病入膏肓了，他的大脑涨疼得已经不能再思考，去厨房拿了一把剪刀就想剪了这身永不染尘的白衣。
但剪刀甚至没在衣服上留下一点痕迹，于是沉香又张口咬在杨戬的胸口，衣服还是没有损坏，却染上了血。
沉香从杨戬在台上出现就钝住的思维，终于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。
他想起了杨戬救他的样子，想起了杨戬拦腰把他抱起的样子，也想起了杨戬刚刚低头看他悲悯的样子。
是自己太可笑了，神是那么美好，不坠黑暗，不染尘埃，沉香却自私地希望神同自己一起堕落，永远留在踽踽独行的自己身边，成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杨戬。
可能是今天杨戬给的太多了，沉香从没获得过这么多，于是贪心地想要更多。
也许他该说一声对不起，话说出口却变成了“我恨你”。
“我恨你，”沉香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被高温烧着了，“我恨你前二十年从没有来看过我，我恨你两次把我从死亡拉回来。我最恨你，让我现在想要活着。”
这样的控诉也许是毫无道理的，沉香近乎执拗地希望，杨戬在听完之后会失望至极，明白沉香只是冷血无情的白眼狼，然后跟以往所有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一样冷漠离开，留沉香一个人怀着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踽踽独行。
据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鸟，生来便没有脚，一辈子只会停留一次，在选择过栖息的树木后会失去捕食和飞行的能力，在树荫中等待死亡。
沉香觉得自己现在就成了这样一只鸟，但他本来是有脚的，只是为了停留在这里，所以自己砍断了。
可是树呢？树会一直在这里吗？树会愿意一直陪伴着这只鸟直到死亡吗？
沉香不知道，他只知道，自己飞不了了。
夜色朦胧，月光从狭窄的窗棂斜斜照进来，落在杨戬的侧脸，另外一半侧脸则落在黑暗里。
月色也毫不保留地落在杨戬藏蓝色的头巾，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。
杨戬抬手到脑后，揭下了那片头巾，是一处伤口。
“沉香，觉得残缺的并不只有你，当年我为了帮助妹妹填山，伤了眼睛，自那以后，就再也看不见了。”
二郎神的天眼被细细的肉缝遮住了，紧皱的皮肤在两侧盘踞，象征着神力的削弱。
沉香轻轻抬手，抚上了那处旧伤。
皮肤下的眼睛是鲜活的，甚至能感受到眼球的活动，连带着杨戬整个人都抖了抖。
这身体细微的颤动又连接着沉香触碰着神的手，让两个人都开始抖动起来。
杨戬恍然想起自己劈山那天，也是这样的感觉，山塌了，而心也跟着塌了一块。
也许发烧也会传染，现在觉得自己快要被燃尽的人并不只有沉香了，杨戬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身在太上老君的火炉。
被烧成灰烬，或者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唇很凉，舌尖却烫得很。
杨戬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死了，却又紧紧依赖沉香活着。
他从没有过这么明白沉香确实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，但又心甘情愿坠入沉香的世界，他曾一个人穿过无尽的岁月，心里生了一片荒原，杂草丛生，在今天被沉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，然后长出了新的幼芽——为沉香新生的幼芽。
如泣如诉，黏黏腻腻，像是控诉杨戬来的太迟，又像是感谢他来得太好，于是杨戬也终于明白，自己也走不了了。
两只自愿砍断双腿的鸟，用翅膀给彼此做了最后的树荫，相伴等待死亡。
这大概是所有为爱疯狂的禁锢者最好的结局。
评论(8)